墨痕断

永远喜欢英雄主义

剑骨尘香(虹跳打戏/短篇一发完)

风烟俱净,天山共色。从流飘荡,任意东西。这是张家界多年不变的景色。

一年四季,林霏开隐,岩穴暝明,水落石出,风霜高洁。造物主于万千自然钟灵毓秀,洗练风光,如蹉如磨。

天光仰俯就,地灵育人杰。山水养人,亦养剑气。彼时虹猫在天子山下,拾掇天地灵气,纳百川江海于胸,十几年武功失而复得,个中滋味体尝,时人大概无出其右。

然而青山不改,世事易移。白云苍狗为风吹散,忽忽然十年矣。

   

岩下积水空明,溪旁白袍客与青衣人对坐而酌,天外木风松涛,飞云横渡,他们倒通通不以为意。

溪水潺潺自两峰间流出。“地方很好,练剑更好。”青衣人呷一口酒,咂摸片刻,抬眼是山间雾气氤氲,浸湿在眼眶边,宛若流水桃花。

白袍客衣衫无风,坐在那里便如渊渟岳峙,玉盏沾唇即离,“护法既有兴致,不妨较量较量。”

话到此处,两人却都不动。须臾,只听破空传来仙翁、仙翁试琴之声,印在耳中,只觉同那自然林风水语并无分别,白袍客眉峰微动,目光舒展,缓缓放下酒盅,微笑道:“来了。”

那琴声转急,仍是翁翁之声,却隐隐带有催促之意。青衣人朗声笑道:“是来了。”左手扣下,却向桌案一拍,叫道:“那么我来领教少侠的高招!”

案上玉盏凌空而起,飞向高处,青衣人那掌暗蕴内力,由木案传至盏底,只震得玉盏如添羽翼,顿离案台。眼见得玉盏越飞越高,渐成黑点,即将脱力落下。地上白袍客同青衣人对视一眼,同时纵跃而出,伸手向上朝那玉盏抓去。

高空落物何其快也,这两人却更快。白袍客指尖离其尚余寸许,青衣人已触到盏底,只消盈盈一握,那盏便落入他手。白袍客右手仍去接盏,左手却运掌如风,直直向对方小臂削落。

高手过招,纵使身无刀剑,拳脚亦如兵器。这掌若是落实了,青衣人小臂非断不可,当即右肩微沉,避过掌缘,左手倏出,也去抓那白袍客的臂膀。如此一来,他固然碰不到玉盏,对方也讨不了好。

果然,白袍客身子微斜,手不能够,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。青衣人嘻嘻而笑:“虹猫少侠武功盖世,臂上却还差着一截。”虹猫左掌未收,就势握掌成拳,攻向青衣人面门,亦笑道:“猿臂长伸的功力,护法跳跳名不虚传。可不知是谁究竟得它不到。”

两人在空中过招,掌来拳往,互不相让。因此稍稍耽搁,玉盏又落丈余。

跳跳身长,比虹猫略高寸余,身高者臂长,因此同起同至,跳跳却占先机。

当下两人嘴上只管调笑,拳脚毫无懈怠。跳跳仰面避开钵似的铁拳,左掌切击而出,右掌自左臂下斜刺里交错,拟拍对方面门和小腹。二人距离甚近,虹猫只感掌风扑面而来,少不得提气调息,举掌招架。

跳跳掌至中途,未等对方掌力催动,猝然变招,拢掌成抓,一招“探囊取物”霎时取到虹猫手肘,右掌后发后至,改途谋向身前玉盏。只觉左臂微痛,虹猫业已抓到他左臂,另一边同样伸手去抢。

此时那玉盏虽在眼前,然离地面也去不盈尺,双方均感机不可失,都想一捞即中,然而两臂互锁,单手吃力,无论如何仍差寸余。

眼看酒盏将落于地,作玉石俱碎,跳跳眼珠一转,右掌便向虹猫胸口拍去,身形略挡得一挡,右脚正好伸在玉盏落势所在。不过他既想得此法,虹猫焉想不到?但见他眉眼略动,便已先知其意,因此更不犹豫,举掌迎招,脚下使个巧劲,要去绊他一绊。

忽听得琴音四弦一声,音色不同凡响,一听便知凝上内力。两人相斗之时,琴音原未止歇,不过似在试弦,只是脉脉沉吟,不成曲调。此时这声激昂,却带起一阵疾风,直向二人袭来。

虹猫和跳跳立时松开臂膀,掌势不曾略减。疾风稍纵即至,未见如何凌厉,但那玉盏立时止住直落之势,凭借这股东风,四平八稳落入溪水之中,随波徐徐而下。

在这当口,两人对掌,互为对方内力震开,各自跃到一旁,只见晶莹碧透的玉盏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,打转飘忽,浮沉不定,内里清酒犹沃,均不由笑道:“羽觞随流波,好极,妙极!”

虹猫笑道:“咱俩的功夫,可还不到人家的琴绝啦。身手再快,可有琴声传音快么?”言下之意,将抚琴之人已是夸到高处。跳跳环顾四周,但闻空山鸟语,曲水蝉鸣,明知抚琴之人就在左近,但方才数声琴响,确实有如从四面八方拥将过来,叫人辨不出方位,因朗声道:“我怎可同人家相比?便是当世七剑之首,纵横江湖多年,天不怕地不怕,遇到了也只有认输的理。虹猫,你说是不是?”

虹猫见他笑得促狭,只得接口道:“这个自然。那位七剑之首于琴艺是一窍不通,任谁也能胜他个落花流水,目下也只有青光剑主,勉强还能与之一战。”跳跳道:“是,是。广寒宫曲发于琴声,无形胜于有形,青光剑以快打快,只能和长虹凑合亲近一番。”说着对四面竹树团团一揖,笑道:“劳烦高人奏曲,只是莫要厚此薄彼,以二对一呀。”

只听得钉钉两声,琴音仍从天外而来,似是手划琴弦,音色清脆,有如少女娇叱。跳跳笑嘻嘻道:“嘿嘿,这便恼了。”说时提剑在手,早见虹猫站在对面,长虹剑尖下垂,直指地面。立刻收拾起顽皮神色,左手捏个剑诀,平推而出,诀指上仰,右手青光剑朝天不动,摆出一招“仙人指路”。

只听得虹猫叫一声“得罪了”,话音未落,便即欺到跟前,长剑递出,直向小腹刺来。这一刺迅捷无伦,叫人闪避不及,显是冲着跳跳先前那句“青光剑以快打快”,当下也不慌张,手腕微转,当的一声,将虹猫长剑架开。跳跳不由笑道:“虹少侠好快的剑!”

两剑相交,山中亦是传来抚弦之音,隐隐有相和之意。虹猫耳听琴声,眼角微弯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后头还有更快的,正好请护法指教。”

仗剑上前,陡然抢攻。未见他身形如何移动,剑尖已及面门。跳跳识得这是长虹剑法最基本的路数“一招三式”,二人于地道中初次交手,虹猫用的便是这招。

彼时那人白衣劲装,眉峰轻敛,周身坚毅外露,青涩之气却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。出手并不狠辣,端的是果断坚决。

开口同样一句“那只好得罪了”,敢试锋芒的韧劲,轻而易举让人心折。

而今劲装短打不见,唯余白袍飒沓,眉眼波澜藏于静水流深,叫人轻易瞧不出端倪。只有铮铮剑骨,傲然侠气,依稀对得上旧时模样。

跳跳挺剑拒挡,手上风轻云淡,刷刷刷连出三剑,转眼便以“一式三变”化开来势。虹猫丝毫不以为意,长虹剑招使将开来,后着迭出,一剑更比一剑犀利。

剑光瑟瑟,琴声也随之嘈嘈密密。

跳跳话能出口,应付起来自然不在话下。左腾右挪,眼见虹猫数招相连,干净利落,合似一剑,然而毕竟两招之间留有时隙,跳跳觑个漏洞,青光倏出,直指虹猫胸口膻中穴,迫得对方向旁窜开,口上却称赞有加:“数日不见,长虹凌厉如此,伤到人可大大的不妙。”

虹猫左手捻个剑诀,笑道:“‘青光剑以快打快’,长虹自愧不如,如何能伤到你?”跳跳亦笑:“虹猫少侠恁地记仇,如与不如,咱们不是已经在见真章?”

虹猫点头道:“这倒实在不错。”手上长虹舞动,那一剑里含着九招,每招又有九种变化。总之繁复莫测,快到极致,剑光瞬间变做红色光圈笼住四周,正是一招“神龙九变”。

跳跳自出手已知他用意,身形微晃,青光剑在空中划个圈子,看似轻描淡写,实际每一着时机都恰到好处,剑背不偏不倚敲在长虹剑上,剑光一盛即消,跳跳长剑再递,乃是招“九九归一”。

这几下对招拆招,均极各人之能事,恍惚间有如回到火线四引的魔窟,大敌当前,洞外朗朗乾坤,黑暗中风雨如晦。虹猫忆起那时跳跳尚使一条软鞭,轻易化去干戈。寥寥几语,一揖到地,此后无边风云,此人通通当得起。

莽莽残夜里,飞檐走壁的刺客身影如梭,到头来又有几个功成身退,青衫磊落?

有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。何则?知与不知也。虹猫偏偏信他。

琴声曲调转低,中正平和里透出慷慨激昂,长虹剑大开大阖,劈、削、砍、刺,无不精准。这边使招“佛光普照”,对面立时“青光降魔”来迎。

虹猫喝道:“当心了!”但听嗤的一声轻响,长虹抖动,斜刺里点向跳跳右肩。青光剑不拒不挡,侧过剑身指到虹猫右臂,倘使长虹执意往前,臂近肩远,青光剑势必先长虹刺到血肉。此剑接得甚巧,虹猫拇指微点,手上忽得卸去劲力,长虹脱手,但剑势犹在,顺着青光剑身刺溜下滑,虹猫手腕一转,又执剑在手,电光石火间,长虹剑尖已向跳跳小腹刺去。

眼看变招不及,跳跳纵身窜开,立时跃到一处大岩石上。背对曲溪,潺潺水声鼓噪耳膜,跳跳闭了闭眼睛,青光上举,陡然间剑法一变,一轮快攻,兵刃相交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密雨。

两人剑法均是当世一流,手中宝剑亦非凡铁,交击声与别个兵器不同。剑招上手,愈演愈快,绵绵密密毫无止歇,就是大战三天三夜,也不见得能有丝毫弱减。

这当儿琴曲促弦转急,拢捻弹拨,一音一调无不同这场剑斗合拍。更难得的是,琴音夹杂剑锋砥砺之声,宝剑脆鸣,两厢配合,仿佛山林之中不是有人比剑,而在击剑而歌了。

长虹贯日,青龙翻腾,虹猫和跳跳就高伏低,左冲右突,不知斗了几百回合,剑气逼得草木林梢向外倾倒,剑上所发的风声尚有渐渐增大之势,犹似狂风怒号,骇浪如山。两股剑光交错纠缠,照在脸上不觉铄烁逼人。

空山鸟语惊惊,水边松涛阵阵。一时间难解难分,两人始终全神贯注,直到脚底踏上硬石,忽然耳边轰鸣欲裂,抬头却见一条瀑布倒悬壁上。彩彻区明,玉珠飞溅,琴音伴随左右,曲韵一如眼前水练急转直下,铮铮然似万军铁蹄踏水行川。

虹猫道:“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。未知你的梯云纵练到几重了?”跳跳笑道:“你要同我比试轻功,是不是?梯云纵不消说,但某人的踏雪寻梅我实在好奇得紧呐。”虹猫笑道:“谁人不知护法跳跳轻功了得?人生在世,领教一二,那是旁人修不来的运气。”

跳跳提气纵身高跃,右脚在瀑边石壁一撑,由此借力,又纵起数丈,说道:“这话不对。前些日子我在临县抓住一群流寇,如今只怕正在大嚼牢饭,他们运气可真差得到家了。”

虹猫长剑倒转,剑尖朝天,跟着双手别在身后,双足连蹬,顷刻追上跳跳,同他并肩道:“怎么不对?寻常人领教不到梯云纵半分,转眼就给你抓住了。领教一二分的运气,那是轻易修不来的。”

跳跳登时笑道:“那我可要恭喜虹少侠修的好福气。咱们不是亡命天涯,我也修个造化,领会你七八分的轻功便了。”虹猫笑道:“此生相遇就是莫大运气了,哪里还管造化。”

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,人都怕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。然而纵情山水,兀自取笑,谁也管不着谁。

抬头去看瀑布,壁直山峭,那水流白龙相似,飞速倾泻下来。常人眼里,越从高处来的物事,冲击越是非同小可。武林中人轻功练至化境,莫说竹桩,树梢,便是一片树叶,一朵雪花,也能借力飞跃。何况水力激荡,足尖点到,非但身体不落,还可继续蹿上。

虹猫自悟出火舞旋风剑法,心胸顿开,便能知晓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武功心法,练气道学,哪样不是依托芸芸众生?

天地为炉,造化为工。万物脱胎自然,而无一物不是自然。所谓苍生太平,莫过于头顶日月昭昭,乾坤可鉴,足下草木生息,一马平川。

末了尘土归合,俯仰两无愧,这为侠一生,才算是走得圆满。

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。两位剑客兀自你追我赶,在水花激荡中奔赴向前。鞋底踩在瀑后石壁上,瀑水沾湿袍角衣袂,盖因内力鼓荡,跟着身影翻腾随风飞扬。怪道山水养气,这般潇洒恣意,几乎让人忘却凡尘。

蓦地里水花飞溅,跳跳急跨两步,长剑刺入瀑中,借着反激之力,带出一串水珠,正向虹猫疾射而来。虹猫身在半空,冷不防被水泼得一头一脸,只听得跳跳哈哈大笑,几个纵跃,壁顶已然近在眼前,口里却嚷道:“少侠你这是踏雪寻梅呢,还是落水寻人?”虹猫急提内息,起落间又已赶到,长剑直指跳跳背心,叫道:“落水不见得,寻梅不成却要伤人了!”他这么一呼,就算水声轰鸣遮盖剑响,对方也能留神防范。

岂知跳跳有如不闻,一跃上顶,待得虹猫甫一落地,立刻回剑招架,铮的一声,青光剑尖送到虹猫咽喉,长虹剑亦抵住跳跳左胸。分寸拿捏不差颠毫,只消谁的剑稍稍往前再递,立时就能双双毙命。

要知道内力催吐,剑势一去,就如滔滔江湖东流入海,奔势涌动再难复回。江湖上多的是杀招层出以命相搏,剑锋所指,凝剑不发,是内力收发自如,也是七剑侠者仁心。

跳跳挑挑眉,桃花眼笑得一派无邪:“少侠好一身锦绣功夫!”虹猫亦笑:“护法身手也是一般地俊朗。”左掌猛力拍落,阳刚掌力传至青光剑背,与此同时,跳跳屈起拇指和食指,对着长虹剑脊勉力一弹,青光和长虹双双脱手,两股剑光划过半空,同时插入山壁之中,宝剑尤自嗡鸣不止。

剑声渐消,琴声转作温柔雅致,洋洋然晴天一碧,万里无云,浑不闻方才瀑布马蹄,壮阔肃杀之象,只是回旋婉转,忽高忽低,清脆短促此伏彼起,又如间关莺语花底啾鸣,同自然之景拟作一处,竟难分鸣声雅韵。

听者静默,不禁心驰神往,待得愈弹愈低,一曲终了,跳跳不禁望空稽首笑道:“谢蓝宫主雅奏!”

知己载酒,佳人抚琴以待,虹猫一声清啸,只觉豪情顿生,同跳跳拾过长剑,携手便下山去。

风定尘埃落,纵死剑骨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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