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痕断

永远喜欢英雄主义

【虹蓝】红炉照夜(短篇一发完)

传说人将死之时,眼前能见幽灯一盏。那灯自地底幽冥来,引黄泉路口去,红光乍然能透百里深沉夜色。提灯者口吐红舌,舌长至胸,白色高帽上书“一生见财”,袖口里掩着勾魂铁索,索扣合上,任你生前是高低贵贱,过世是生魂死魄,便都难逃阎罗一面。

虹猫生平见过那红灯几次,只是提灯人各不相同,男女老少俱有来往光景。瞧得细了形貌各色,但从不分明。约莫无常凶煞,终究不比得现世人情撕扯,两相较量之下,不到真正大限所至,万不肯任由剑客扣在勾魂索下。

坊间不乏传闻:“七剑个个是凶悍角色,比着阴间无常更要紧。鸡狗之辈,行不义路,做不仁事,先掂量掂量自身。”

“有道是阎王手底过,无常不肯来。本神医旁的不提,只惯会跟东岳阴司抢人。”彼时逗逗指缝排开数枚银针,纳着筋脉给虹猫渡穴,一只胳膊上扎得刺猬相似,倒不妨碍他脊背挺得笔直,“一炷香后大穴银针各捻三周,其余一周半。夜里风寒,拔针后捂紧了发发汗,热一阵,熬过去便不打紧了。”

逗逗收了针囊,两下歪头便算作舒展筋骨,骨节发出喀哒轻响,不消呼喊,门外抱剑守夜的蓝兔便已醒了。眼下将近年关,城隍檐上只一盏大红灯笼伺候光亮,人身大半掩在暗夜里,神色却也分明。

她眉目上带了凌冽的寒意,外头护法三刻,袖子上也沾了些亮晶晶的霜花。反手从逗逗手中接过瓦盅,腕间不乏凝沉持重:“春水煎茶尚不到时候,只有刚刚下了场冬雪,用逗逗的药炉将就着煮开雪水。热腾腾的才能驱寒,只是药气重些。”

街巷里寻不到好炭,逗逗在外间搭个小小支架,烧些木柴供作热源。蓝兔守着雪水先滚过一遍,眼下轮换他当值。这时节更深露重,远山之中更没几点灯火,唯独城隍门前火气盈盈,炉间冒起骨碌碌的热气,间混着飘渺烟色,只是在夜下升腾。

“我不妨事,只是劳累神医心疼家传的红炉。”虹猫促狭一笑,伸手抿下蓝兔袖口的湿气,顺势接过水时,对方腕间已然一派干爽。

两人说的是当下,其实各人心中自然明白所指的是哪桩旧案。自从前岁年关承平,大奔接过快活林的账面,伙同跳跳哄赚了他的药炉当作酒鼎,捣鼓起新焙的绿蚁酒,岂知用料不对当真引得暖室里虫蚁大动,扰阁三旬久散不去。逗逗一气将两人压住充了三月劳工,阁中一应事物更护得宝贝相似。

“早知你们两个嘴碎,我便不该救你。”门虽掩着,逗逗听两人说话却分明,以掌做扇将炉底火苗助得呼呼直响。只是木柴有限火光渐弱,寒气太重仍不济事,待他脚底跺完火星,道袍也燎掉巴掌大一块。

蓝兔引他进门,挥掌推开力道,庙门严丝合缝,压住寒风扑簌簌挟进来的雪花。笑道:“这也是奇了,如今还不到六月,怎么我们这里倒出了桩冤案。”

“你救的是他,怎么骂人也偏赖上我?”

一点烛火将逗逗叉腰的影子拔得如同山岳,撑出斗牛般的气势:“谁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?”

虹猫刚解了棋局,兴致更高:“那又如何,七剑可都是一伙的。”

七人结识之前各有命数,回望过往总有隐隐连结相似,便是于苦中作乐一道向来拿手。

地上横竖各画着十九道线,线格上停驻着或填实或中空的点,在沙土中彼此连接成势。蓝兔着手捻过银针,虹猫臂上还有一场酸麻好生,自是沉睡不下,遂飞速落子了却残局。挥掌夷平棋盘,剑尖点到之处,两人重新开出一盘厮杀。

逗逗盘膝无言托颈观了片刻,自觉不如医书好看,捱不住困意肆虐,竟是持着原样直接坐着睡去。

夜里寂静无声,唯独剑尖交相划地,间或触碰发出金戈轻响,抑或杵在其中沉吟不放,似雪中剑客无声推演沙场,又似思绪勾缠的人交换隐秘的心事。

雪下了将将一夜,沙地沟壑几成纹理。天快亮堂,收拾起来便该整肃出发。

“倘若你不是七剑,我在江湖听闻玉蟾宫主名讳,拳脚又精,我必前往一会,挣得你的青眼,你不来救我,我是要去就你的。”虹猫拔了针发完汗,总算活动自由,提起未竟的话头,说的却是驰思遐想的事。

少年比她痴长一岁,眼下胆识便就壮一分,脸色因伤苍白,于郑重的话头不甚相合:“你是七剑,不过将你我相逢命数提前,事先伏下机缘,日后再叫天涯风波铺陈开来。这是山来就我,我亦就山。”

蓝兔莞尔,作势拱手,似是应下他的郑重:“虹猫少侠,山川相逢,荣幸之至。”

推开门雪已停了,凌乱柴木里星火已逝。城隍庙外草木深深,以虹猫的身手本不该折在此处,可惜悍匪的火来得快,所幸打更人夜里惊醒,提灯来寻时顺势把人扶将起来。

蓝兔知道他的情由,当着逗逗的面都没说破。他的姑娘见过七剑之首最狼狈的情状,此后无论道路艰深,总有一只执剑的手在握。

当年魔教惯会火攻,人连同剑扑在风波里,只来得及看到火光苍茫。先辈羽化在黑夜将散的天际,如同初出茅庐少年的底色,苍白得不知所措。那时四周俱为灰烬泥沙,后路已断前途未卜,只有一柄长虹勉强撑着站起。

宝峰湖上孤岛一战,蓝兔同他交付过生死,岂知当晚硬生生难眠,孤执温暖的手下按不住发热的额头,少年在深林夜里,见火仍旧心悸得厉害。

火焰本来意为光热,落到是非之人手里,便能叫人间化成炼狱。心中无我的人胜过心魔,那火便成为后来人的希望。

临行时逗逗收拾火折,连盛过雪水的药炉也都放归在那:“不必动手,天寒地冻的天气,或许仍有后来人借宿,留着罢。”

好将一片红炉雪,散作人间照夜灯。

那夜的沙棋不曾带有杀气,两把剑以拳拳纠缠的姿势刻下彼此的允诺,也都留迹在城隍庙下。世人皆知莫将莫邪以身躯投入红炉,方炼出绝世惊艳的两把剑器。七剑不消肉身,却也是世代传下的血色与气骨造就,执握掌中自是剑意所承。

“万家灯火。”

“余生安乐。”

远山灯火流灿,再不是草木林隙俱是敌手的光景。

动荡里七人为彼此点起了烛火。于虹猫而言,那年山崖一转,桃林华光烁烁,世间有盏独属于他的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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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“好将一片红炉雪,散作人间照夜灯”出自宋诗人释宗杲《送超僧鉴》

*这一年三次元太忙了几乎没手感,艰难复建,极致摆烂我本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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