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痕断

永远喜欢英雄主义

【全员】琼筵(日常向/短篇一发完)

*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现在的中秋贺文

*时间线虹七后不久,又名七侠的嬉戏打闹日常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这年的八月十五,照例是个连风也舒朗的晴日。


才送走的夏日里暴雨频繁,清水湖水位上涨不少,引得船只并不稀缺。这时节南方解了水患,岸边的浅水微漾,一刻不歇地拍在吃水深的船身上,阳光下泛出沫白的水花。


虹猫笑立在清热的秋风里,稍稍俯身向前伸出手,言简意赅:“来。”蓝兔离船尾不过两步水距,在岸边回以笑望,伸手放上他的手心,借力跳上船舷,稳住身形。虹猫三两下解开系船的绳子,颠簸着荡开浮萍,平湖中一撑篙划出好远。


沧茫风浪经得多,世道时常并不显得艰难,虹猫惯常牵扶住她。初时蓝兔会问,“上船并非难事,何必顾我。”语中惜他多此一举。虹猫却笑言:“与你有关,举动便不在多。”蓝兔红了耳根便不再问,省去拂逆他的好意。


木船分开湖水将浅浪打落在身后。脱去侠装,他们便如寻常的百姓,既不炫技也未张扬。遇山探路,逢水搭桥,并肩以寸步丈量过广阔河山,镌刻入心的路途太多,却终究未及十七岁那年的宝峰湖。彼时虹猫情急直接将她托抱上木筏,之后再遭狭路,必然一人先行当前,回护后者紧密跟上,庶几已成彼此心契。


蓝兔坐在船舷边,湿润的水意氤氲着舒爽,漫起的江风吹动长发,撑篙之人背脊挺拔如松,自入世起未有屈折。青天下玉立长身落入她的眼中,看惯却看不够。


“虹猫,接着!”


清亮的嗓音并飞物破空声自身后传来,微一扬手,掌心多个囫囵圆球,白嫩的莲子抽去淡绿苦芯,入口尽是回甘。虹猫在船头回首扬起笑意:“清甜。”


蓝兔手中莲蓬剥落,莲子相继在空中现出几道弧线,虹猫分身接上,船却划得既稳且快。直至离岸足有百步,水流渐渐湍急,不用篙撑也能逐流前行。虹猫看一眼浮光跃金的碧波,转身进了船舱。


“秋宴,怎么不尝尝?”虹猫坐下来,船内设一方矮几,船家提前预备好了莲藕汤和甜酒,细雕的木盒当中盛着玲珑的虾饺蟹包,百花揉进糯米蒸出来的花糕放在隔层,闻起来有些浅香。


蓝兔将扫落的空心莲蓬聚在边角,留出碗箸的地方来,笑道:“飨宴的滋味,比起三五兄弟,一个人来尝自然是不如的。”


“原是我的疏忽。”虹猫点点头。年少悸动大抵相当,总想把最好的东西先推向对方,进退张弛并不如临敌时游刃有余,多的是说不清的分教。


抬箸将虾饺放在蓝兔碗里,他伸手捻出一块花糕尝了,眼里浸了笑意:“兄弟们自然会到。现下有我陪你,快吃吧。”


舱内光线并不晦暗,却有一双眼眸尤显光亮。蓝兔垂眸咬下一口虾饺,汤汁香气立时在口齿间弥漫开来。虹猫掀开窗,外间万里无云,水上缥缈无波,两人对几而坐,船行于江湖,竟生出难得的稳重平和。


行舟漫入近山,逗逗跃上甲板时,身后的跳跳正披一袭秋风而来。


起先是一声不大的闷咚,跟着几声拍击,消弭之后续上笑嚷,虹猫迎出去时,见着的便是这般光景:湿了半身道袍的逗逗,怀里正捧着一尾红鲤,跳跳在旁抱臂立于船头,手中折扇一下下点着肩。


一道一俗,相看两厌。


虹猫笑着接过逗逗怀中的红鲤,出水的鱼滑不留手,想必方才非人的声响,缘故便在于此,因与蓝兔一边按着一个落座,无奈笑道:“说说,这次是因为什么?”


都是过命的交情,七剑的骨血传下几代,打断了骨头仍连着筋,几人数年前一见如故,再见时不兴俗套,分手如在昨日,自然而然免去寒暄。


逗逗拂尘一挥,打定主意不去看人,努朝天的嘴比山间的竹笋也尖:“不如先问他。”


跳跳挑眉不置可否,笑道一声“你就不怕我说出好听的话来?”手上拿着折扇把玩,隐隐使的是判官笔的路数。


目光在两人间游走,蓝兔按着逗逗的肩,抿唇一笑:“总不会又是因为鸡腿罢。”


两人不对付由来已久,只不过护法大人欺负起小孩来神出鬼没,逗弄心思一起,谁也吃不准他的行踪,因此套话便不能拿他开刀。


七剑当中逗逗年纪最小,心性尚且不稳,他在临川接着中秋相聚的信,星夜便往玉凉镇赶。在湖边的客栈打尖时两人相遇,说不得便要打赌。


彼时逗逗拂尘指向湖里一尾红鲤,神色里的衅然不加掩饰:“不用武功,不许下水,谁抓住它便算谁胜。”跳跳面带戏谑,果然爽快应下。


八月的湖水绿波千顷,一尾红鲤跃涛翻浪,虚虚实实地同岸上来的掌风与暗器斗起来,波澜浮沉中到底将两位剑客嬉笑怒骂仔细领教了一番。何其幸甚,世间能同七剑酣斗的水中之物,古往今来只这一个,此去便是逃不过命数,也该算是天底下最孤勇的鱼了。


逗逗与跳跳互不相让,既抢先机又须阻隔对方,沿岸逐波随了数里,湖上水花此起彼伏,带起一阵画舫姑娘笑闹,却叫临湖垂钓的老人连连皱眉,花白的胡子吹起半边。


“临溪而渔,本来最是修身养性。”跳跳遥遥往渔翁的篓旁投下半两银子,拱手笑了一笑,“啧啧啧,湖中捉鱼反倒像撒泼。”


逗逗侧目挑眉:“你待如何?”


“不如何。”跳跳扬开折扇指点山河,笑着弄个玄虚:“各凭本事。”


逗逗目光跟着那尾红鲤,时刻不落下风,此刻却是神色一动。江湖上出山的神医,最拿得出手的本事,自然非药即毒。一纸药粉下去,便是多少劲头再足的鲤鱼,也只有翻着肚皮浮到跟前的份。可如此一来污糟了水域,尽管水流冲洗消淡,也并非为人乐见。


逗逗摇首晃去念头,那厢跳跳已看出他的神思,楠木扇柄敲在灰布道帽上,落个当头棒喝。


“听闻垂钓以蚯蚓为饵最是常见,眼下蚯蚓难寻,神医怀中鸡腿喂食过百虫,何不拿来一试?”


“护法这么好心,本神医难免胜之不武。”逗逗抱着拂尘,讥诮中抬头,对上跳跳一双笑眼。


“那却未必。”


到底是求胜心切,逗逗受他哄赚,仍是将鸡腿撕下肉丝,投入湖中来试。过不了半个时辰,红鲤果然消停下来,涟漪在水面晕开,缓缓近了岸边。逗逗觑见跳跳背着光,距离尚在三步之外,暗呼一口气,立时便如离弦之箭往水里扑抓。


电光石火间,一抹寒色擦着水面飞速划过,在空中蹦出几道弧线,扁平的鹅卵石直撑到游船舷边,方脱力没入水中。原该落入逗逗手心的红鲤借着这股力道,被掀上了虹猫船上的甲板。


“游龙载鲤。”跳跳给方才那招取个名字,将手中的几块鹅卵石随手抛上,笑着接下在逗逗面前晃了晃,“今日打的好水漂。”


“我说过什么了?谁抓住便算谁胜。”逗逗坐在四人中间,闷声闷气,言之恨恨。


虹猫向跳跳使个眼色,后者认真点点头,掩去眼底三分笑,从善如流道:“好,是神医赢了。”


幸而两位都是能动口绝不动手的主,因此从未闹得不可开交。蓝兔掩面笑开,和虹猫对视一眼,从彼此眼里看出同种无奈。


秋风携湖面水汽前来送爽。蓝兔利落起身,拿住尚在扑腾的红鲤,笑道:“这便算过去了。你们不如先吃点心,等水烧开了再来倒茶。”


虹猫已将百花糕摆在两人面前,拉住正要转身进舱的蓝兔,捏了捏她的手心:“这鱼若是难得料理,你便唤我。”


船上不曾放趁手的刀,再者杀鱼焉用冰魄,蓝兔心中已是为难,刚要应下,却听一个声音道:“破鱼有什么难?”


四人不约而同向外看去,只见一艘小船晃晃悠悠,转眼贴近船舷。船上立着大奔、莎丽同达达三人。


“可算是到了。”虹猫望着阔别的几人,笑里更是融进暖意。


身上挨了几下彼此不重的拳头,便算是招呼过了。大奔跳到跟前,劈手先拿了块糕点尝鲜,“好啊你们,先兄弟一步吃上了。”


逗逗嘴里塞着蟹包,说话太急只能呜呜地叫,冲大奔含糊道:“你别吃太快,怕是不够的。”


“船上四人等着,你们迟来了却怎么说?”跳跳扯住大奔宽大的袖子,“等会入席,罚依金谷酒数。”


莎丽才握住了蓝兔的手,听到逗逗那句,点点他的额头笑嗔道:“哪里就不够了?我船上还有,这就能搬过来。”逗逗闻言一声欢呼,沾了糕片碎屑的巴掌拍得山响,浑然没了同人打赌的愤恨模样。


船头的红泥小炉上烧着一锅水,炉壁渗出细密的水珠,咕噜噜的水汽升腾成白雾,和着船上七人的笑声,一同散落在了江风里。


达达拂袍落座,袖里摸出几块巴掌大的茶砖,投入壶中的滚开水中,“霍山黄芽,庐州一带的名茶,你们尝尝。”


茶叶沃若,在场之人各得了一杯清茗。跳跳吹开茶盏里的浮沫,低头抿了一口茶香,舒眉笑道:“我们这里还是居士最为风雅,无论上哪里,道然风骨总不会差。”


“这话倒是真的。”莎丽正从大奔手里接过另一只船上的东西,适时插口道:“我们路过庐州,碰巧居士在秀才家观礼,这才邀了他一同前来。”


船舱一角堆着好些酒坛和小食,黄线将油纸包扎得鼓鼓囊囊,包着荷叶蒸鸡和糯米排骨。莎丽提溜一捆柳枝扔在后舱,拉着蓝兔收拾好容易安静下来的红鲤。


群山后退,惠风和畅。心境如红尘浪淘洗练,舟中七人扣舷载酒,沿途说些见闻。莎丽听着蓝兔说逗逗来时的微窘故事,在浩然江风里笑得肆意。


“逗逗本是好意。”蓝兔轻轻叹了一声,“他也绝非红鲤不可,不过是想给咱们讨个彩头。”


“我自然懂。”莎丽捏了捏蓝兔的指尖。侧头看见逗逗坐在船尾剥嫩绿的莲蓬,双腿随意晃荡,时而碰在船体发出砰砰声。她笑着同他招手,“逗逗你来,我给你派个好事做。”


逗逗闻声走到近前,拂尘随身作出仙风道骨模样,问道:“什么好事?”又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两人,转而缩了缩身子,“你们莫不是也要捉弄我?”


蓝兔拉住他衣角:“你倒数数,我几时捉弄过你了?”


“你是没有。她可不一定。”


“不会戏弄你。”莎丽将一捆柳枝交到逗逗手里,手指点点船舱,“舱里有小食,只管拿鸡肉出来,撕成小块系在柳枝上垂进水中,下面有好物待你。”


怕他不信,蓝兔在莎丽灵动的眸里会意,旁边笑着补上一句,“今夜咱们能不能吃上螃蟹宴,可都着落在你神医身上。”


话音未落,逗逗果然眼神一亮,拍拍胸脯道:“好说好说,定给你们钓上肥蟹。”拎着捆柳枝,蹬蹬地跑远,心里想着此番再去与跳跳打赌,必然要讨回场子,转头已将莎丽后来那句“鸡肉除去钓蟹,剩下都是你的”抛在脑后。


说话间,炉上又一锅水烧得滚热,雾气氤氲给人面庞染上层温润气息。莎丽将开膛破肚的红鲤在湖水中荡涤干净,整条放入锅中,轻摇木扇调好火候慢慢炖着。


鱼鳞和淡漠的血水遗落在船后,终将在静水流深中销蚀。褪去武林浮华,当世为人称道的女侠,都不过是食人烟火,寄情世间的寻常家子。


莎丽手心掬起清水,阳光下哈哈笑着扬向远处,激起一片灿烂的水花。蓝兔捞起她的右手,皓腕上凝着如霜的玉镯:“他送你的?”


“是啊。”莎丽大大方方由着她看,目光落到撑篙的汉子背上,盯够了才点点头:“我说不用,他非让我收下不可。”


她还记得那是个喧闹的花朝,大奔顶着张大红脸,略显忙乱就把东西往人腕上套,垂着眼不敢看她:“你的右手很美,配这个正好。”右手不能使剑,一度让她视为废臂的腕上多了份沉甸甸的心意,由不得人不去珍视,当日戴上后便再不可脱。


“你呢?盖世英雄的许诺,可还作数?”莎丽笑着,扳着蓝兔的肩和她直面,要将这人的表情尽收眼底。


船头的虹猫隔着水雾立在风中,脊背仍是如青松般拔得笔直,这些年双肩生得愈发平正,担起为苍生立命的七剑荣辱,向来是不偏不倚。


跳跳坐在案旁,不知和他说了什么话,虹猫脸上笑意和煦,忽然似有感应看向这边,正巧与她对视一笑。蓝兔笑望着对面,心旌已是随风而动:“自然。一世都作数。”



许是日光向晚,又或许是玉凉镇集市就在近前,虽则天亮尚且大亮,湖上已是到处漂着画舫游船,秋宴的气息自各方而来。


跳跳斜倚在案旁,食指勾住一剪柳条,绿枝那端是放垂入水的诱饵,传到指尖已经微略有些动静。又见卖酒卖花的小船靠过来,珠帘一掀,露出系着绢子的姑娘脸,跳跳黑漆的眉下,一双桃花眼随波流转,依次回以笑容,对方反捂着脸摔帘子进舱躲了羞。


“不知虹猫少侠看这些女子如何?”跳跳伸脚轻踢虹猫一双武靴,笑得不怀好意。


螃蟹在甲板上横行,虹猫躬身捉来放入竹篓,反问他道:“此湖同去岁生擒海贼所在的琼海,比之如何?”


“自是不如。”


“青堰湖比之琼海,如何?”


“更是不如。”


了然地颔首:“你也知道,曾经沧海难为水。”虹猫微微一笑,转身入舱前示意他收指,“螃蟹上钩了。”


跳跳低头望向水中,果然一只青背金爪的秋蟹肥钳咬合,死死攀住了软枝上的鸡肉。竹篓里尚有三只,想起方才那少年颠颠地跑来邀赌,跳跳手腕一翻,钳制鸡肉的螃蟹登时滑落入水,逃过一场死劫。


兜里的鹅卵石在水面旋飞出去,打出一个个漂亮的水漂,最终隐没在了湖波尽头的斜阳里。跳跳收拾了散在地上的柳枝,迎面撞上达达捧着一蒸屉的糯米排骨,正往舱里送去。


年轻的琴师笑着挡住秋风,递上怀里温热的吃食,跳跳偷偷捻出一块,立在船头吞咽了才进的船舱。


桌上摆着桂花酿,莎丽坐在旁边目光不移,大奔捧着红泥小坛依次倒入六只海碗。逗逗跟着蓝兔守着火炉,敲碗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红鲤鱼汤。虹猫则就着红泥余温,以麻绳缚住螃蟹八只手脚,顺顺利利地下锅。


“来来来,都入座。”大奔按着人坐下,自斟一杯先干入口,“霍山黄芽自罚三杯,为来迟与兄弟们赔罪。”


七人笑着举杯,在月下许着来年中秋愿景。


纷纷世潮,一期一会。各自天涯海角齐聚光景不可多得。此间烟雨尚且遥远,青天日落,豪情唯胜一襟晚照。

是夜江风浩荡,笑语沉凝未休:“盼他日再聚,别来无恙。”


评论(28)

热度(923)

  1. 共8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