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痕断

永远喜欢英雄主义

【中华小子】方寸(短篇一发完)

*华小十二周年活动稿

*偏龙兰,原作向,带武侠背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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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的翠屏山掩映在一袭豪雨当中,借暗色护住穿梭的两道身影踉跄而来。

并不挺拔的山头立着一座寺庙,不过百来方寸,眼下从外来看便是正在风雨中飘摇,随时可能土崩瓦解随风而去,唯有门前一株菩提参天。庙中供奉的卢舍那佛含笑不露,宝相庄严,一双丰颐秀目落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,显露出三分的慈悲。

“看来就是这里了。”唐小龙微略拧干了湿透的马尾,扶着花小兰坐在干草堆旁,背着身将嚎风吹雨暂且挡在门外。

坐定的红衣姑娘从怀中捧出拳头大的器物,只见那司南状的铁器散发出荧荧亮色,照出墙壁一隅分明,此刻却忽得大闪其光,片刻后直接湮灭进周身的黑暗里,不复见形。花小兰点点头道:“不错。它乱转着闪了一路,唯独指向寺庙才会这般,上古神器的指引总不会错。”

“但愿如此。”拢了拢她身后的干草,唐小龙指着黑漆的玄铁司南,面上漫不经心,却说着正经不过的话,“收好了,别再叫黑狐王发觉。我去后堂捡些柴来生火。”

“想不到唐大少爷也有为人拾柴的一天。”花小兰规整坐着将司南收好,见他认真忙不迭打趣。已走至后堂的人却不忘回呛:“也不看我是为了谁。”

黑暗里瞧不见对方神情,唯独对视时依稀觉得两双眸子都在发亮。花小兰捻个火诀,掌心立时燃起一团明火,分明未触及皮肤,此刻身处阴冷潮湿的室内两人对坐,她却觉出面庞烫得太不像话。火球丢进干燥的枯枝堆里,扑的升起更高的红焰,融融烈烈将暖意拔向深处。

剑刃厚的镜片上蒙上雾气,已瞧得不清了。唐小龙掀起衣角擦拭镜片,朦胧中却是叫花小兰拔出匕首,“你的腿不能再耽搁,过了今夜怕是要化脓。”这话任谁听了也觉得是关切,谁知下一刻他便换了种腔调,叹口气道:“还不是得辛苦本少爷替你包扎。”

花小兰那条完好的腿带着风,说时便向那人踢去,嘴上笑开道:“是我求你的么?”

“好好好,你没求,是我主动。”唐小龙臂横胸前,稳稳接住她的右腿,手上匕首在火上烧得烫红,自觉认输道:“左腿,可还能提上来?”

花小兰闷哼一声,左腿动了动,终是使不上劲。无怪她动弹不得,这一路奋力强撑过来,有了落脚处便即松懈,乏力疲惫登时涌上四肢百骸,未吭一声兀自取笑已算她心中豁达。唐小龙“啧”了一声,知道她爱逞强,无奈道:“你几时说个‘不’出来,认个输喊个痛,我才算你能耐。”

“你若是去当郎中,旁人便是病得不重,也离死不远了。”花小兰撇嘴,说完因着腿上刀剜烂肉,额头早已浮出细密的汗珠,连呼气都是沉重。唐小龙下意识回嘴道:“你又想数落我什么来着?”见她忍得厉害,不忘适时宽慰:“这便快了,立时就好。”

被黑狐兵刺破的伤口太过狰狞,唐小龙清理动作轻之又轻,清理干净到底须些时辰。花小兰面白如纸,痛得快昏过去方听到匕首入鞘的声音,怔忪片刻才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:“被你唐家少爷唠叨死。”

唐小龙身上也没几块好皮,白袍上因为逃路溅了点点污水,可他终究寻出了片相对干净的衣角,剑锋削落,留出白布便往花小兰腿上包扎,缠了又缠,将金创药在伤口上裹得妥帖。

火焰在凝滞的空气里发出哔剥声,腿边一摊血水看得花小兰直皱眉。待她缓过这阵,唐小龙从火堆里取出一根细枝充作火把,来回打了几趟水,将地面血水冲个干净。

花小兰则从脱漆的供桌上扶起香烛点上,又在蒲团上恭敬拜上三支香火。烟气弥漫一方桌台,这才舒眉道:“总算盖过血腥味了。”

壁上阴影摇动,火焰明灭,唯独座坛上的佛像在暗夜里岿然。唐小龙手扶下颚端详片刻,“这佛寺中并不常见,不过眼前这座,少说也有两百年历史。”花小兰贴墙移到干草处,软绵中坐拥炙热,正色道:“这尊乃是卢舍那佛像。三藏方丈说过,卢舍那佛即是报身佛,是获得佛果显示佛智的佛身,供奉时往往和法身毗卢遮那佛对供而立,少林寺佛堂虽多,可也并非处处都是对供。”言罢发出一声喟叹,“卢舍那的意思,正是智慧广大,光明普照。”

“若是光明普照,那我总得拜一拜。”唐小龙恭敬拜在蒲团上,捻香执礼,再不存虚妄怠慢心思。

三个少年都是在武器面前立过誓的人,才入少林那年便立于少室山巅发下宏愿,此生为中原武林驱魔卫道,还人间以朝暮磊落。遑论数年来直面怨灵诡谲,暗流侵吞百姓,因此虽则个性不同,对大地华光复还的决心却是一般无二。

“黑狐不除,天下难定。”腿上的伤隐隐作痛,花小兰翻身辗转,总也寻不好舒适的坐姿,眉头皱得更深,“也未知小虎那边如何了。”

佛前的香燃起袅袅细烟,唐小龙就势在蒲团上坐下来,“想来不会出大问题,等天亮吧。”


庙外雨声渐渐落得小了,如隔世般起了风。花小兰困顿着才合上的眼复又睁开,同供桌旁的人对视一眼,对方也在沉凝。下一刻门边响起动静,花小兰执鞭在手,庙门洞开的瞬间,唐小龙挥掌扇灭残枝余火,跃至檐下沉声道:“谁?”

门外的黑影公然不答,袭身而上,左掌握拳护腰,右掌切击而出。正是少林派基本拳法的一招“右穿花手”。唐小龙足尖轻转,轻易卸开他这一拳,身形沉处双手互博齐出,使的是招“丹凤朝阳”,黑影轻轻“咦”了一声,于胸前绷紧法度,左右双拳侧击而来,路数正是“二郎担山”。

此招一出,二人登时跳开。花小兰在内看得分明,放下心叫道:“小虎,你先进来。”黑影这时才噗嗤笑出声,掌心火腾起亮光,照出一口白牙。

陈小虎掂量起手中棍棒,笑得咧嘴:“小龙若不使出丹凤朝阳,咱俩得打到天亮去。”唐小龙一柄剑鞘按下他的兵器,并不以为然:“大不了分个胜负,何须天亮?”

以往三人并肩出门之时,不乏分头行动,若要再碰头往往叫敌人易容易声钻了空子,因此商议着想了法儿,重逢时必然先过三招少林入门拳法,路数劲力皆无所出,方敢相认。

此时聚首,屋内的柴堆再次升腾起热意,三人正围着火光团团而坐。

   

“说到底,你那边究竟如何?”唐小龙以剑尖挑动火苗,让木柴燃得更旺。

“骗过了。”陈小虎嘴里咬着干粮,说话却并不含糊,“我将他们引到沼泽里,后来的乖觉,便没再追。”花小兰点点头,拿出玄铁司南确认片刻:“这次的福祸真是全凭着它。”

火光在玄铁上偃旗息鼓,既不反光也未透射。他们均想起数月前三人受少林委派,前往长白天池取一件上古神器,便是目下这柄司南。传闻瀚海玄铁得天地灵气,再由巧匠聚炼而成,单凭用者心意,可指远近八方。待得顺利踏上返程,黑狐王已在驿站等候多时,想来是算计好了要唾手而得,以便得知权力宝典下落。

一场恶斗尚未终结,陈小虎设个陷阱引走黑狐兵,唐小龙则扶助落伤的花小兰往山上逃。穷途无门之时,花小兰求告神器方得指引,来到庙内。

“黑狐兵向来死咬,此番躲进这方天地,竟也没再撞进来。”花小兰微叹一口气,心下仍有疑虑。陈小龙手捧干粮已吃尽了,抹一把嘴,随手挑出烧得焦黑的枯枝,在地上画地为牢:“我走时,你们,我,四周都有伏兵。咱们分头,该有一队追着你们才是,可我这一路上来并没见过半个黑狐影子。”

唐小龙托起下巴,眉间凝出笔直的“一”字来:“说来我也奇怪。自近了这庙方圆五百步,黑狐兵竟如退潮般消失,半分妖魔气息也无。”

“……妖魔。那么对应的就是驱魔了。”花小兰蹙眉念了几句,眸光忽得抬起,其余两人顺着她目光看去,都定定落在那高高的座坛之上。佛像底座已经掉漆,有轻薄的蛛网布在泥塑的衣间,却丝毫不影响那双慈眉善目为世人投下悲悯。

   

唐小龙若有所思道:“你是说,这尊报身佛么?”“正是。”

黑狐王本是世间一缕残魂怨灵,而狐族最善蛊惑,妖王手下从不缺兵,自是无辜之人受了妖气侵扰,才迷失心智。

佛识驱邪,护住山头方寸,给庙里的人吃下一颗定心丸。

山中不知更漏,只晓得晚夜浓重。言谈之后,花小兰将草垛铺展开,躺下去竟能陷入松软,干爽得叫人喟叹。陈小虎的头底下垫着掰作三节的棍棒,侧首便是窗外黑漆的夜色。看着两人胡乱躺下,唐小龙仍去坐那供桌前的蒲团,原地伸个俯仰的懒腰:“今天的夜且由我来守,你们放心睡。”

两人安心应下。但听屋外风犹未止,伴着远处轰隆隆的低雷,存了心要扰人清梦。屋内一室容光,唯余彼此呼吸吐纳,内力在体中调息绵长。

剑鞘在桌边斜靠,手上宝剑利得反光,灰布拂拭后的剑身映出火光里一双骄矜眉眼。

唐小龙望住这把随身数年的宝剑,心里想着的却是当年去少室山的路上,做开封府尹的父亲为他送行,末了只得了一句话:“剑未佩好”。

彼时正是自诩英雄胆色的年纪,十来岁的唐小龙侧身挽个剑花,激起十分的少年意气,作别后道声“何须”,便昂首闯了江湖。如此轻狂应是世间难得,可惜终不过是将跟头领教个彻底。

世事风云莫测,不是每次都有足够余地给人回圜。剑锋未出,杀招已至,吃过几次苦头的少爷,终是在风雷交加的寸步一隅,领会到其中未竟之言:剑未佩好,出门已是江湖。

初出茅庐只觉天地孑然没什么不好,现下三人同行日久,默契融入骨血,已是强拆不能断离。

唐小龙勾起唇角向偏处看去,但见花小兰呼吸调匀,胸膛微微起伏,想来睡得熟了。也未知她此时梦中所见,是自幼教养的奶奶,还是少林寺的三藏方丈,亦或彼此从容度过的每一寸月光?

定定瞧了片刻睡颜,唐小龙收了目光。草铺另一边,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脖颈,细看来却仍睁着眼,唐小龙剑眉微挑,在对方看过来时迅速做个口型:“还不睡?”陈小虎同样回以无声:“就睡了。”于是合了眼不再看他。

眸里是与夜晚并无分别的黑暗,戳在胸中的心思不失活络。陈小虎在外跑了一天浑身酸痛,闭眼想着村子里秋收,该是比这更劳累的场景才是。乡村子弟恋家无可厚非,去岁从寺里偷跑回村,反无端收下一场当头棒喝。

他那朴实无华的哥哥,用上明显从清谈中听来的词句,正色道:“妖魔未灭,何以家为?”

   

“是啊,何以家为。”陈小虎默默在心里念出来,想道一句“终将为家”,这般念头在渐沉的眼皮压制下未果,大抵将在梦境里娓娓道来。




香火在积灰的炉里燃尽,祈下的心愿化作烟气,在星点的亮光中余韵悠长。

于神佛眼下做起的清梦,似乎终究是多磨。

平地惊雷响起时,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横在身前,唐小龙音色带着古意,雷声中念出一句:“闲过信陵饮,脱剑膝前横。”剑刃刷的一声刺向窗外,跟着便有活物跌下的声音。破空的闪电紧随而至,庙中冲入的七八个蒙面的不速之客,于刹那间无可遁形。

躺着的两人已自醒了,一跃而起将后背交给对方。此时棍棒执手,长鞭在握,不过片刻已摆出俨然不惧的意思。

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念诗。”陈小虎链棍到处,便有呼痛声起,拦架的骨肉遍布乌青,顿时躺了一地。唐小龙对着爬起来的凶徒补上几剑,手腕微晃,在衣物上划出几道漂亮的破洞,“替你理个丐装,一样的能讨钱,反而来的光明正大。”

余下的人见状并不多做迟疑,齐齐扑向看似羸弱的姑娘,花小兰活鞭宛若游龙,噼啪笞在各人身上势犹不减,抽到金质器物上直激出亮色火花。唐小龙顾及她伤口,反手拦住,低声道:“先退后。护住东西。”

花小兰点点头,果真退后一步,执鞭在旁掠阵。

“我并非诗人。”唐小龙朗声,似是对陈小虎有所回应。剑锋挑开又几人的刀刃,落下字句铿锵,“是个剑客。”

宝剑倏出,配合三节棍在凶徒里左击右挡。陈小虎那根棍棒,点到时如铁般绷直,运劲便似软鞭流转如意,打起人来端的趁手。但见寒光闪动,剑锋劈头削下,原是招“达摩面壁”,唐小龙嫌路数过于闷钝,改了些许身形,换个名字作“公子稽首”。陈小虎跟着道声“着”,最后一人随即倒落在地。

“神佛脚下,别再伤人。”花小兰早备好粗绳,唤他俩将人团团缚住,丢在角落。唐小龙随手掀开一人眼皮,昏沉的眸里黯淡无光,换一人又是如此,咂摸片刻终于道:“样子不对。”

“是离魂症。”陈小虎望着颓然俯首的凶徒,肯定道:“必然又是黑狐王。”

花小兰点头道:“他知道妖魔难得近身,便取了凡人为奴,诱人来抢东西,着实可恨。”

“好在离魂散无味无毒,十二个时辰一过,便能自动解开。”陈小虎扣下绳结,移到被缚之人能够着的所在,轻拍两个伙伴,“走吧,天亮了。”

庙门因着打斗早被撞开,放眼一张,东方的鱼肚白并不难见。三人收拾了东西,不忘给卢舍那佛新续上三柱香,又扫去佛身便布的蛛网,欣然拜别。

翠屏山上古松盘桓,晨光熹微。三人立在参天的菩提树下,自胸中呼出一口长气。山路曲折,此去尚多磨难,佛陀不过泥塑,尚以若有若无的神识护佑方寸山间。三人各自前世轮转傍身,身后更有少林武学为凭,走遍江河湖海,自可护守天下安定。

唐小龙握紧了手中剑鞘,慨然抚长剑,济世岂邀名。腹中方寸,正在此间方寸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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