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痕断

永远喜欢英雄主义

【全员】酿春入馔(短篇一发完)

天子山下瀑布激荡,其水如练,涌入溪湖,声振若雷。临岸生长芳草杂树,其时春色正浓。树中有影,摇晃枝丫上下,一颠一荡,抖落杏花如雨投在清泉之上。

花影下一尾鲫鱼出游从容,闻声翕忽而动,竟尔逼在石缝角落,忽逢一双手左右夹击,顿时跃波而上奋力相搏,借机径直逃了。

逗逗正捻杏酪入口,灰色道袍铺在对岸,人惫懒半卧在上。静观小儿嬉水实则遥遥庇护,袖下掌力微送,那鱼便又入困顿之境。他忽然抬眼,手中暗器微扬,只朝树上之人面门袭去。那物来得极慢并无破风,跳跳以口接住杏酪,衔半只咬下吞咽,却将另半只掰碎了,投入水波更引鱼来争食。

鱼多且贪食,溪上欢欢终于拿鱼得手,顿时高叫欢呼,跳跳遥遥打来手势:“高。”


正月里众人赌了几盘棋,败者掣签拿题,约定下次须奉成品前来。逗逗依签文领了杏题,他自称医道,雨花剑法兼掌杏林专术,蓝兔当即笑道:“病愈植杏,郁然成林。此题于神医再合适不过。”

“这个自然不错。但神医须想好这题,你兄弟可再不想吃试药的苦了。”莎丽言辞柯严,眼底却透露出点点笑意。逗逗自负神医,但在她面前论及过往总是颇有愧色。

各人俱是一般肝胆,命途虽也多舛,遇见彼此便如释劫机关,终究同期一个清平天光。莎丽心思敏捷,不欲让他耿耿,平日少不得拿他玩笑。明里不愿吃他的药,话里实在感念当日试药之恩。

“神医莫怕,大不了你来金鞭溪,混世魔王包你出师。”大奔揽住逗逗,无奈两人体格差别,便如逗逗囫囵藏在他臂下,“只是你自己别整出一席蒸炸煎煮杏肉才好。”

虹猫眼尖,笑着挤上前拆开两人,一手各握一个:“各凭本事,不许外援。”

好容易得了松懈,逗逗拧拧衣襟活动喉舌,拂尘一挥点点诸人:“不妨事,我若成功了,今后你们若是再嫌药苦,本神医可多得是法子了。”

太平时候医药无非外敷内服,但试药总有偏倚寸余。论起入药植物,黄石寨花茎叶仁俱是不缺。逗逗只取甜杏仁热水泡了,加平常拜祖师爷余下的炉灰一撮入水,待它冷了随手捏开,去皮极易。清水漂净后再量入清水,便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,再寻来绢袋榨汁去渣。以汁入锅煮,熟时加蒸粉少许,蘸取跳跳带来的糖白霜,趁热最是好吃。

那厢欢欢与鱼之争已见胜负,逗逗袍袖微扬,没命价散落杏酪,在场各人俱有份例。

莎丽捻开粉酪细细品评,故作深沉点头道:“不错,这题便算你过关。眼下只待居士何物来配我新酒。”她眉目稍瞬,便见欢欢湿手湿脚地上岸,高举战品朝她道:“莎丽师叔,侄儿不负赌约。”

彼时欢欢三周刚过,居士携眷亦欲参一笔掣签命题,夫人却按住了他道:“何必事先谋定,就令欢欢随手拾掇,凭他拿的何种食材,你照做便是。”

“那就全凭夫人做主。”达达抱起幼子,握住欢欢双手拿出作揖状笑道:“倘若犬子拿的是块顽石,便只能请兄弟们尝个石头宴了。”

席间有人当真,于是不甘其后,虽然口齿也不分明,但姿态端的疏朗:“不必师叔们消化石头,欢欢定不辱使命。”

眼下有师叔暗中帮扶,石头宴落空得没半分悬念。


菜刀做不得兵刃,于烹饪上却讲个调和,腕间翻出的反而是运掌食脍的精细活。山间不缺炉灶,虹猫昔年来此闭关,庖厨上虽不拿手,却也算得上细致。石案上排开野芹,根段整齐,粗细长短便如尺量一般。蓝兔揭开瓦罐,水开而热气生腾,只待食入羹熟。

那厢欢欢捉鱼劲力拿得巧,手却玲珑,那鱼周身滑腻,掌握不住就叫它跑了。达达风袖一展,微风卷来,接过幼子的战果,在砧板上治它个服帖。

“书上说,‘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,乌背者,必崛强于盘中;鳗鱼以湖溪游泳为贵,江生者,必槎丫其骨节’。”达达剖鱼解腹,热水入锅,勺下尝起火候总是一派行云流水,“咱们依山傍水的地界,食物取材天地,正合适现做现吃。”

虹猫着蓝兔看着小炉,自己擦了手,忽指鲫鱼玩笑道:“江湖好手如过江之鲫,如今不过后辈掌中之物,七剑下酒罢了。”

“正是此意。”蓝兔将羹盖半揭,瓦罐微露狭缝,香气袅袅连同山风吹远,“不过这话落在别人耳中,只你一人前去应付便是。”余人都笑,从前风波诡谲,江湖把戏只管步步紧逼,话音笑语并不能真正松口。而今虽然山风吹遍九州,却都不必介怀它将情怀之语传走。

七人相遇前各自为命,除却刀光剑影,当然见识是不乏的。

“那年我刚下江南时,醉仙楼的名声最响,可惜身上没几个银两,不然尽可以当场一试。”跳跳展开折扇添三分炉火,脸色虽然淡笑,苦涩径自爬上眉梢,“后来当上魔教头目,银钱不缺,见过的厨子不知凡几,只是一闻便知再没那样的味道。”

他说的是姑苏庖厨最擅的松鼠桂鱼,横七竖八改个花刀,拎起来仍是囫囵的,浸入锅中炸熟捞出,再以热油淋在其上,肉块支棱如林,才显出这门功夫之一角。

“这个我不曾做过。”达达难得见绌,忙摇手笑道:“我与夫人今日做个酥卿,你去问大奔要他的酒发鱼,包准又是一样新鲜。”

大奔不拘于食物秘方,谈到此处倒也洒脱:“说起这个可是我家干娘的拿手。”

“不过用的鲫鱼须大,必得事先净去鳞、眼、肠、腮及鳍尾,并不能沾生水。再用清酒脚洗,用布抹干,里面以布扎箸头。待细细搜抹净了,用神曲、红曲、胡椒、茴香、川椒、干姜诸末各一两,拌炒盐二两,装入鱼腹入罐,上下加料一层,包好泥封。”

莎丽接口,同大奔一道将春酿满进竹节制的酒盅当中:“腊月造下,灯节后开,又翻一转,入好酒浸满泥封。但是要至四月方熟,再过两月你来,我必陪你喝壶好酒。”

跳跳笑开:“我之所幸,必来践约。”


言谈时达夫人接过来掌勺,欢欢在逗逗的道袍上打滚,翻过来又是一条好汉,正与师叔猜拳裁决最后一枚杏酪该入何人腹中。

地上木石排起无声的对战局面,木与石子均打磨得圆润光滑,不消说那是闲时的造化。

微小的棋局对弈得有趣,这般明亮光景一望便知,便是多年希冀的模样。达达眼底浮起歆然之色:“当日子母残局,多谢跳跳赐教了。”

忆起对方棋盘气孔闭塞,进退不能自如,跳跳摇头道:“咱们七个各有命局,互相告知多些帮扶,或许另有生路。”而后遥想自己当日局中大龙宛然成势,终究功亏一篑:“不过论起这个,我并没资格对你提点。你看这风起得和煦,却吹不进你我局里半分。”

惠风吹动水波,众人沿溪在坐,并不聚在一处。莎丽忽然高声叫道:“流觞曲水,诸位自便了。”

只见水中漂浮着七盏竹节,节中春酿沃然,借由推盏人手中内力稳稳托住,虹猫见之与另外两人相视一笑,显是忆起数年前与跳跳林间争一份酒盏,蓝兔旁奏的情形。

地上画出的线壑不过九道,胜负摸得极快。“易醉扶头酒,难逢敌手棋。”跳跳无奈笑开,彼此拱手,达达抬颌却也谦恭:“青光剑主承让。”

“居士如今心胸开阔,自然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
蓝兔的碧涧羹消失得快,居士之酥鲫也不遑多让,大奔不喝酒并不晓得开源节流,因此唯独酒水同溪流般绵延不绝。

虹猫凑近了看她,蓝兔脸色看不出端地,眼神也尚属清明。两人鼻端将触未触,虹猫低头去嗅她的鼻息:“酒气这样重,你竟看不出一点要醉的意思。”

“我初掌玉蟾宫时,江湖技艺都曾设关来过。况且这酒不醉人,多喝几杯也不妨。”蓝兔见他脸色愈发红了,趁人低头伸手轻捏虹猫耳垂,只觉触手绵软,温度却烫得不像话,笑道:“反倒是你,这样禁不住佳酿。”

“荼蘼花酿,竹筒装藏。不比寻常酒水。”莎丽将两人竹节斟满,大开大阖的手法同大奔使得宛似一脉相承。

竹筒酒做来极易,去岁端午众人于川间争渡,欢欢起手同莎丽学会包粽子,十里画廊的粽叶更是取之不尽,莎丽索性借了极深的大竹来,在竹节处砍断,将快活林的荼蘼花的春酿放在其中,再用藕丝缠绕在竹口,外面再覆层蕉叶,直至不消打开便能闻得酒香在外,就可启盖而沽了。

蓝兔扯住虹猫的手,虚扶住他笑道:“酒水甚好,来年仍往金鞭溪讨去。”

树林荫翳,众人或坐或卧,或弈或歌,拳脚处丛林为之倾倒,鸟鸣兼有赌压争胜之喧嚣。

未知何处一剑破风,另有人轻松应下。春日里天光抛洒,山川和合,溪湖相映,铺开来是收放自如的剑意,聚拢了无非口齿生香。

诸客山啸,春意有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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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文中食谱参考自《养小录》、《随园食单》和《山家清供》

*仍旧艰难复建中,本来想开五百粉点梗但接债太多了怕写不完www不过有想看且不着急的梗欢迎留言我随缘写

*写完才知道今天刚好是春分,那就春分快乐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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